如今江下渚,確切來說已不能稱之為“渚”了。字典上說,渚是“水中間的小塊陸地”,但現實中往往并不一定如此,比如江蘇無錫的黿頭渚,就只是一個半島。可眼下的江下渚,連半島也不是了。渚南與江南街道下浦村渾然一體,渚北與江岸連成一線,曾經如詩如畫的沙渚,完全不見了蹤影。原來,老天爺也有童心,這是他在玩大地的“拼圖游戲”!
但在幾十年前,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一座“渚”,還曾一度被人們稱為“桃花島”,其景色之秀美,就不用細說了。曾經的江下渚,位于靈江大橋南端東側,由江水沖擊的泥沙淤積而成。滾滾西來的靈江,到此被一分為二,一左一右繞渚而過,在渚的東頭重新合二為一。南流窄而深,俗稱“小港”,北流寬而淺,俗稱“大港”,歷史上,兩港都曾通航過“小火輪”,當然,這已是近代的事了。最早的時候,江下渚稱為“彭公嶼”,民間流傳有“彭公嶼沙漲出宰相”的諺語,將渚的形成與邑人宋代宰相謝深甫牽扯在一起。有趣的是,有學者考證,江下渚漲沙與謝深甫為相的時間高度一致,這就有些神奇了。可那時的孩子沒人會管這些,只要好玩就行了。
江下渚最好玩的要算是夏天了。小學放暑假后,我們住在附近的一幫小孩子,常會相約去那兒玩。那時,在下橋村對出的江中,有一條像魚脊一樣的沙崗,直通江下渚。退潮后,挽起褲腿可走過去。沙崗不寬,也就一米多的樣子,兩邊要深一些,踩空會沒過脖子。我們對這兒很熟,一般不會掉下去,掉下去也不要緊,只要踩幾下水,就會回到“正道”上來,江邊的孩子誰還不會幾下水啊!如果新來的,只要跟著前面的人走就行。我們根本不用擔心水中有斷磚殘瓦,至于水泥塊、玻璃碎,更是沒見過,漂浮的樹枝,也早被人們撿去曬干燒火了,根本不用擔心腳被劃破。
渚上最好玩的地方是水邊近岸處。我們一到渚上,立即散開,各自占領一段水岸。我們一般不會深入渚的腹地,一是害怕那里的住戶,畢竟是我們闖入了他們的領地;二是擔心漲潮,一旦潮漲大了,還不能及時撤回,那就要滯留在渚上過夜了。
那時我們登渚后的第一件事是捉蝦。那時,水岸邊滿是一叢叢的矮草,蝦就愛呆在那種地方。我們將兩手的掌跟對攏,兩掌張開,順著水草一路兜過去,只要感覺到掌心一動,立馬將掌合攏,準保獵物插翅難逃。獵物是一種土話叫“大夾蝦”的淡水蝦,個頭有成人食指粗,淡黑色,兩鉗張開差不多有“一托”長。它個頭雖大,卻不靈活,常成為我們的掌中物。那時,沒有幾家能買得起蝦,因此,“大夾蝦”成為了我們的首選目標。
捉蜆也是我們常玩的項目。蜆,臨海土話說成“蟢”,是一種形似蛤蜊的貝殼類動物,可食用。那時,江下渚周邊有好幾處純凈的沙灘,當水深只有二三十厘米時,最是捉蜆的好時機。不像現在,那時退潮時的江水是很清的,能清晰地看到水底。俯首看去,沙面上分布著一個個漏斗狀的小坑,每個小坑的中心會向上沖起一支細細的水流,水流中滾動著晶瑩的細沙,當沙子快沉到水底時,又會被重新沖起,如此不斷,甚為有趣,有時會看上老半天。我們知道,那是蜆在呼吸。只要輕輕伸出兩指,不費吹灰之力,便穩穩夾起一個。我們很挑剔,如果外殼嫩黃色,且體形較小的,統統不要,那個太嫩,沒肉;外殼呈黑色的,我們也不要,那又太老了,嚼起來費勁。只有那種黃中帶綠的,老嫩適中,才有資格登上我們的餐桌。
有時,我們也會捉蟹。
捉蟹要用到一種叫“蟹戳”的工具。蟹戳用厚竹片制成,有兩尺來長,約兩指寬,一頭用來握手,另一頭削成扁平狀。螃蟹的聽覺很靈敏,遠遠聽到人的腳步聲,會迅速鉆入洞中。一般不會鉆得太深,當腳步聲消失,它們又會出來。其實我們并沒離去,我們將蟹戳對準蟹洞下方,斜插進去,輕松地切斷了它們的退路,“鐵甲將軍”們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。
也有不用任何工具、大獲而歸的時候。這種好事往往發生在“大水潮”或洪水過后。這時登上江下渚,會讓你驚訝不已。一眼望去,幾乎是每一棵樹,從地面到一米多高的樹干上,密密麻麻都是螃蟹,紅彤彤的一片,那叫一個壯觀。奇怪的是,螃蟹們爬到統一的高度,再不往上去了,就像有誰在指揮一樣。也有極少數幾只特別調皮的,不聽指揮,爬到了樹枝的最頂上。這時候,你用不著去抓,只需用桶子接著,順著樹干快速往下擼幾下,噼里啪啦,不一會便會接住大半桶。
拿回家后,大人們會對其進行加工。去掉外殼和蟹腮,洗凈,裹上拌入蔥花和鹽的粉漿,然后放油鍋里炸。初入口,還真是又脆又香,但嚼到后來,嘎吱嘎吱,盡是骨頭,吃過幾次,也就沒了興致。
有時,我們會順著樹干尋找“桑羊殼”,這是知了蛻下的殼,藥名叫“蟬蛻”,是一味中藥材,當時有藥店在收購。這種東西在渚上很多,有小伙伴撿了到方一仁藥店去賣,偶爾也為自己弄點小“外快”。
當時渚上種有大片桃樹,樹上的桃膠,土話叫“桃樹漿”,加工后是夏令極好的飲品,我們要是遇到,不會無視,會順手帶一些回去。
童年的江下渚,趣事多多,但也遇到過“險事”,留下過“憾事”。
如果天氣實在太熱,我們常常抵御不住江水的誘惑,會跳入江中,玩起水來。短褲濕了不要緊,到樹叢里脫下擰干,又穿回去,體溫烘,烈日烤,不一會就干了,回家大人什么也看不出來。
當時的靈江上,往返著一種叫“長船”的帆船,這種船的船體狹長,既可載人,又可運物。我們在游泳時常會搭它們的“順風車”,不對,是“順風船”。長船乘著漲潮,駛往上游,如果順風,還會張開風帆。這時,就沒有船老大什么事了,悠閑地坐在船尾,一邊吸著煙,一邊看著江中黑壓壓的腦袋。每當這時,常會出現奇怪的一幕,船的兩邊會搭上來一只只水淋淋的手,這是我們在搭“順風船”。我們或到上游等候退潮時順流而下,或選擇在離家較近處“棄船”登岸。因為這不額外耗費艄公的力氣,他們也就任由我們去了。再說了,他們只是過客,我們才是這兒的主人。
一天,我故伎重演,又搭上了“順風船”。我一手挽住船幫,任由浪花拍打著光溜溜的身子。突然,眼前一黑,腦袋感覺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,還沒明白怎么回事,眼前又一片光明。我這才回過神來,剛才沒抓牢船沿,被吸到船底下了,頭被船底撞了一下。好在長船極窄,沒等我害怕,又從另一邊冒了出來,竟然還毫發無損!這是我唯一遇到過的“險事”。
“憾事”也有,就是我始終沒有去成江下渚的腹地,以致無緣一睹由清代臺州知府劉璈興建、以海上仙山命名的壯觀建筑——“大瀛洲”。再后來,幾番想寫一點與大瀛洲有關的文字,始終無從下筆,至今引以為憾。
心還在童年的夢幻里,歲月卻已幻化為春泥。仿佛一眨眼的功夫,我便已步入了老年。那些發生在江下渚的童年趣事、險事、憾事,都已隨同江下渚一起,漸漸遠去。但是,在我的記憶里,它永遠不會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