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羊巖山上品茶吧!”這話聽起來蠻入耳的,想想也還不錯。于是,就有了一場說走就走的出行。
羊巖山地處臨海西北部河頭鎮,古以“山頂石壁上有石影如羊”而得名,今因出產“羊巖勾青茶”而聞名。羊巖山海拔不高,卻獨有風情。彎彎繞繞中,車就到山頂了。秋草的清香,在暮色的山嵐里浮蕩,空氣里盡是洗盡鉛華后的清朗和通透。一眼望去,一壟壟的茶園,清綠清綠的,特別養眼。羊巖山全是茶,茶樹不高,依著山勢,曲折、綿延地鋪展開,形成一道柔和流動的曲線。
剛到山上,暮光并不猛烈,是那種濾過的光,軟軟地照下來,給每一片茶葉尖端,染上一點點微茫的亮。深吸一口氣,心似是被這清涼的色澤過濾了,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。遠處有一條溪,在山澗突奔而來,如白色的練帶。這白與綠撞在一起,透著潔凈素雅和勃勃生機。這樣的風景,也只有到了羊巖山上才能感受得到。
一進山莊,似乎進入一個安靜、遺世之處。茶文化園里的那把茶壺高高舉著,立在云霧處,倒像一個懸置的隱喻,也預示著人與自然的契約。在這以茶聞名的山上,這把壺正好用以承接天地的饋贈。往山下看,隱約有村落零零散散依山而居。梯田縱橫,綠草依依,霧氣繚繞在山村和梯田四周,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。
次日清晨,微涼。
早早起來,穿衣,洗涮,去茶園。一個人,走在茶的阡陌里,茶樹經過晨露的滋潤,舒展著嫩葉,在風中生動地搖曳著。我輕手輕腳走過,生怕驚動了這些茶園里的精靈。偌大的茶園,一壟一壟,層疊著在眼前綿延而去。茶園里那種綠是清淺的、鮮嫩的,一芽一葉,或一芽兩葉,微微卷曲著,像初生的嬰兒。這樣的清晨,讓人心動。伸手采擷腳邊一朵小小的綠尖兒,輕輕放在掌心,竟然綠意盎然。這般情趣,這般雅致,讓人著實歡喜,想像著將這綠尖兒清水煮透,再細細沖泡,盛在白瓷杯里,飄蕩出別樣的情懷,那是一件多么讓人愉悅的事啊!
清晨的光線柔和、清亮,時光在這里變得緩慢起來,整個茶園呈現出一種寧靜的光澤。抬頭看天,天空是蔚藍的高遠的。低頭,便觸到那一片綠。藍和綠交織在一起,讓我莫名歡喜。俯下身子,用指尖極輕地拂過一叢茶樹,葉片沁涼、輕滑,有絲綢般的質感。忽而想起,這片片青葉,該是吸納了多少天地的精華。我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,在這個秋天的山頂莊園,為這清淺而泛著綠意的早晨,眼中竟有著無言的動容。
大約半小時后,清晨的陽光開始一點點升起來。天空被露水浸洗過一般,透著清澈和溫潤。山頂上的溫度慢慢升起來了,那些隱在山莊里的人也出來了,三三兩兩,嬉鬧著走進茶園。山頂忽然熱鬧起來,我卻想歸隱山莊,靜坐喝茶。隨后便進了山莊的一個四合院,白墻灰瓦,古樸的樣子。推窗,便能看到山上的茶園。山風襲來,一陣清甜的香氣如影而來,我安然地坐著,只覺得身子輕了,心也空了,似乎自己也是這茶園里的一片茶葉了。
羊巖山上不缺茶,四合院的茶幾上,一包羊巖勾青放在盤子里,邊上是一套白瓷杯。稍稍洗涮后,便開始泡茶。平常在茶室喝茶,大家會比較在意喝茶的準備工作:燙壺、選茶、溫杯、選水,缺一不可。而此時,我卻更愿意輕松和隨意。把清晨采擷的清新茶葉放在白杯里,然后用水沖上。慢慢地,葉子打開了,恢復了它們在枝頭的模樣,葉子在杯中升騰飄蕩,我的心也跟著舒展開來。一股清冽的香氣彌漫開來,杯里的茶水顏色變成淡淡的綠,端起杯子,輕啜一口,竟有微微的苦。許是掐了那一段嫩葉的緣故吧,但我還是小口小口地喝著,因為這是我親手采擷和煮出來的新茶。
這個清晨,我在羊巖山慢悠悠地喝著羊巖勾青茶,讓喧囂與蕪雜漸漸遠去,這樣的情景恍若仙人。唐人陸羽在《茶經》里開篇便說:“茶者,南方之嘉木也。”說得何等好!一個“嘉”字,便將它的品性道盡了。是的,茶樹不是凡木,是得了天地清氣的“嘉”木。這滿山的嘉木,何不是對每一棵茶樹的禮贊。
其實,人一旦到了有山有水的好地方,吹了山風,看了好景,喝了好茶,便會生出一點點邪念:何不就此做一個山人,讓耳朵灌滿了風聲與鳥聲的鳴唱,晨光暮色里看云卷云舒、花開花落。靜下來時,好好地“沏”一壺生活之茶,去品味紛繁世相背后,那份最初的清寂與回甘、自在與歡喜。這就是人生最大的圓滿。